心理资讯：走进她边缘世界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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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诊接待

安琪是个九头身的模特，许多时候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短裙，冬天则是假透肉的袜裤和短裙，我从未看到她穿过面料裤。安琪的面容冷峻，常常画色彩浓烈的眼影和腮红。而最引人注意的，是她大腿和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她告诉我，那些大都自己是用初恋男友送给她的瑞士军刀割的。

我同安琪首先我们进行了5次的心理初诊接待。

在访谈中安琪说：“我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骂人摔东西，我道理都明白，可是劲一上来，还是管不住自己。有时候我很绝望，我实在受不了了就用刀划自己，看着血流出来，感觉好一点。其实我要的并不多，我想参加比赛得奖，想让别人不排挤我，我男朋友如果能像人家正常情侣一样，那该多好，但他们都有病，他们总是一再伤害我，我想离开所有人，重新过我的日子，下了决心也没用，我还是绝望……”

安琪20岁，模特专业大学二年级，以上症状已经已经伴随她6年余了。安琪告诉我，她的父亲是国家干部，但在她一岁的时候因贪污罪锒铛入狱至今。母亲是全职主妇，因为父亲入狱精神受到刺激，确诊精神分裂症，长期服药，目前仍有被害妄想。安琪自一岁起跟随大姨和大姨的儿子生活，表哥比她大7岁。大姨因姨夫外遇离婚5年，大姨和妈妈的关系也疏离冷淡。

安琪这样形容她的父母：“我爸爸无非是快活了一下，就成了我爸爸，除了基因关系我们没关系。我妈妈就是一个疯子，我跟她和脱离关系差不多了。”

谈到她在大姨家的日子，安琪说：“大姨做生意有钱，她就知道钱，我需要钱的时候问她要，其他的，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我有我的男朋友，我要化妆，要比赛。表哥呢就是一个书呆子，我一跟他说话他就躲，我就火了，我火了大姨还说我，然后就打的不可开交。”

我问安琪：“谈谈你的男朋友?”

她兴致高昂地给我讲了她8段“既成事实”的恋爱经历：“第一次的时候我15岁，她是餐厅外面烤串的，我老去吃串，他身上佩刀，新疆人吗，特别帅，我跟同学吵架了，我让他帮我奏那人一顿，他不管我，还说我不明事理，我们就打架，他还打了我，就分了。第二个是我舞蹈班的同学，他比我小一岁，第一次去酒店还是我教他的……第三个是……”

按照心理评估诊断，安琪属于典型边缘型人格障碍。心理学范畴里的人格，指一个人稳定心理模式，也就是思想、情感和行为上的模式。人格障碍指人格明显偏离正常，起病于童年期或青春期，并延续到成年期。安琪的人格障碍，属于人格障碍中的边缘型。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的主要变现，是在认知、情绪和行为上“非黑即白”、“非对即错”“非爱即恨”的特质，他们的身份认同不稳定，人际关系的不稳定，并存在持续而弥散的攻击性，自残自杀倾向。

第一次初始访谈时，安琪带了一本群言出版社的《边缘型人格障碍》，说：“我知道我是这个病，他们说你看这个病看的好。”访谈临近尾声时，安琪说：“遇到你我算有救了，你是最专业的咨询师，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说什么我肯定听。”

第三次和第四次访谈之间，安琪与男友吵架了，安琪要求增加一次咨询，我并未答应她，还是按照预约好的时间进行了第四次访谈。安琪说：“你一点人情味也没有，冰冷残忍，我要是真死了就是你的事故，你太不专业了，我恨死你了。”

以上两次安琪在咨询室的表现，体现了她的身份认同不稳定，人际边界混乱。身份认同是指对自己和他人的稳定看法，而安琪首先对我的看法是“好”的，但她只是见了我一次，就对我说“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是典型的人际边界不清的表现。而当我拒绝她增加咨询次数的要求时，就对我的看法变成了“坏”的，开始指责我，对我的看法是“非黑即白”的。

安琪的人际关系显著不稳定，表现为无法和家人朋友保持稳定的关系，她与身边熟悉的人都有过激烈的争吵。安琪说：“我谈这么多恋爱了，每一次都是我真心的想好好谈，长大了就结婚的。我一有这个想法，我就特别怕他离开我，我就让他24小时的'在我的视线内，不接电话我就发火，打他，咬他，当然，他也烦，感觉被我拴住，他就躲我，这叫叛逆似吧，可他一叛逆不要紧，我更害怕他离开了，我就抓的更紧，他就更叛逆……最后都是不欢而散的。”安琪还说：“我姨有时候对我挺好的，带我去香港挑衣服，帮我参谋，挺上心的，那时候我就想把她当妈孝敬一辈子，可是后来她上班忙不理我，我就觉得她再也不会对我上心了，我就去她单位缠着她，有时候有用，大多数没用，她就骂我。”可以大致总结安琪的人际关系模式：恐惧被抛弃——加紧控制——对方试图摆脱控制——更强烈的恐惧被抛弃。

同多数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患者一样，安琪常常能体验到强烈的焦虑、敌意和愤怒，很容易生气、惊慌和恐惧，也很容易兴奋感到自己很强大，兴奋过后就开始空虚和无助。因为难以忍受强烈的情绪，安琪会通过自残的方式的宣泄，谈到自杀，安琪说“每次分手的时候，我都想报复他，要是我死了，他就能内疚一辈子了。有几次我是真觉得活着太痛苦了没有意思，真的想死……”

初始访谈以后，我同安琪签署了长程心理咨询的咨询协议。所谓长程，就是每周我们会按照约定的时间在固定咨询室进行心理会谈。我同安琪的约定是，一周两次，每次一小时，而为期，不限，要根据她当时的情况而定。另一个咨询协议的重要条款是：禁止在咨询期间自伤自杀以及暴力伤害他人，若有违反，视咨询关系立即终止。

一次咨询的片段

在一次国庆假期后的第一次咨询，我们已经12天没有见面了，安琪对我说：“前两天我和大姨表哥去钓鱼了，我可以克制不生气，可是那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假装心情好，你说我这是为什么，我图什么，你说啊，说话啊!”

我说：“你现在有点生气?”

安琪说：“我没有!快回答我问题，趁着我还没生气!”

我说：“我记得咱们节前见面，你说很担心过节在家跟大姨表哥会闹矛盾，不知你假期过得怎么样，先给我讲讲?”

“还行吧，我在屋里上网，表哥不理我，大姨老出去，有那么几天。”安琪继续道，“出去钓鱼是大姨让我去的，我不想去，大姨开车，一路上遇到红灯大姨也唠叨，看见加塞也唠叨，烦死我了，我当时那个怒气就想拿保温杯把车窗砸了。”

我问：“然后呢?”

安琪说：“没砸，也没吵架……放心，也没自杀。”

我说：“这真是个好消息!我很为你高兴。”

安琪说：“可是我忍了她一天!”

“咱们节前见面，你说担心和大姨表哥闹矛盾，说明你很想和他们和平相处。而我建议你避免跟他们的正面冲突，你做到了。”我观察到安琪皱起眉头，继续道，“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假装心情好，这是为什么图什么，我感觉你生气了，虽然你说你没生气。你生气是针对我的。”

“对，没错!”安琪大声道，“我可以完全不搭理大姨的，越理她她越烦我，惹不起躲得起。”

“能说说对我的愤怒吗?”我问。

“你不是都说了么。”安琪停顿片刻，“你凭什么让我克制，让我隐忍。”

我说：“你也说，不理大姨会更好。”

安琪说：“反正你说我我就不高兴!”

我说：“你希望不和大姨闹矛盾，我特别想帮助你。我建议你不和她正面冲突，这也正是你所做的，你做到了，而且你们确实没有正面冲突，我很高兴。不过，这个过程你有不舒服，是啊，克制自己是会不舒服的。”

安琪在十一节前最后一次咨询中，提出希望和大姨和平相处，而她焦虑的也是自己控制不了情绪怎么办。我支持她的想法，建议她不和大姨表哥正面冲突，在生气的时候转移注意力，努力情绪。通过以上咨询我们得知，安琪做到了，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根据之前的资料和咨询中的观察，安琪基本每周同家人都会有激烈争吵。安琪对我是有愤怒的，从她一开始对我的质问以及随后的对话都可以看出来。下面，我们针对愤怒这一部分进行了工作。

安琪问：“你十一去干嘛了?”

我问：“为什么好奇我?”

安琪说：“放假什么的高兴的不高兴的都过去了，你说说你干嘛了。”

我问：“我记得节前咱们最后一次见，你提出放假时咨询照常，而我没时间，所以拒绝了你，当时你也是追问我放假去干什么。你刚刚生气，也与这有关吗?”

“就是你不理我我才要难受忍着!我放假的感觉心里特别难受，什么都不想干，受一点影响就发火，我也不想吵架的。”安琪哭了，“你为什么不理我，你就是不想要我对么，要不是我是你的病人，你早不要我了!”

“上一次你问我在不在北京，是去旅游还是回老家，是想确定，我是真的有事，还是不想理你的托词?”我问。

“算是吧。”安琪说，“你要是在北京，那你就是想甩了我，就算你在北京忙，放假那么多天总有一个小时能腾出来见我吧，如果你要是去外地，我就不怪你了。”

“我们的咨询协议里写过，遇节假日顺延咨询时间。”我说，“今年春节的时候，咱们中途也没见过，你当时并没有生气。”

安琪说：“那次不一样，今年春节我去旅游了，你要我来我还没空呢。”

我说：“所以，你希望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出现，而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是可以不出现的。”

安琪低声道：“恩。”

“我感觉你十一期间一定很需要我，你很想见我，没见到我令你有不安全感，你感觉到我会抛弃你。”我说，“不过，以前如果你想见我，凌晨都会打电话发短信，这次，你虽然仍然很想见我，但你克制住了，这也是你的进步。”

安琪说：“见到你就好了……我特别希望能碰到你，希望你也在钓鱼的人群里。”

“恩，能理解你对我的想念，和失望。”我问，“这种感受在你和家人的关系里，常有吗?”

“大姨毕竟不是亲妈。”安琪说，“我小学一年级刚上学，我写作业，大姨把门锁上了让我在里面写，洗手间不在屋子里，我就叫，叫敲门，敲墙，没有人理我，我就拉在裤子里了，后来还是没人来，我就穿着脏的裤子继续写作业……”

我们认为对于边缘型人格障碍来说，在相对规范的设置下(时间频率地点收费等)，来访者对咨询师的一切情绪情感，都视为移情，也就是视为来访者和早年重要养育人之间关系的重复。安琪对我的愤怒，因为想要见我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从而激发起她早年体验到的被养育人抛弃的感受。

咨询起始，安琪会非预约时间来咨询室找我，凌晨打电话发信息，骚扰咨询室工作人员。目前，虽然她此次十一放假期间很想见我，但没有采取不合时宜的行动，这是她的第二个进步。

边缘型人格障碍目前为止没有可知的痊愈案例，但系统的心理咨询可以帮助他们一定程度的提高心理适应性和社会功能。目前安琪的咨询已经进行一年92小时，并还在继续中。

祝福安琪。